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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篡行.01|朋克高尔基

1.电影爱好者

城中村环卫部门定期会做一些杀虫工作,通常这一天比较混乱,老鼠乱窜,街道满是死蟑螂。保安人员踩着单车巡逻,在各个小巷里走来走去,车轮咔咔咔地把蟑螂和老鼠的尸体碾成了肉泥。

我溜进了丽都桑拿城,扫黄之前它叫梦幻洗浴城。门口站着个穿粉色旗袍的女人,她微笑着递给我一个手牌。接过手牌我快步上楼梯,楼梯转角是一面大镜子。上二楼时我退回一步,回头看镜子。通过镜子可以看到整条铺着红地毯的楼梯,一楼怀旧的大理石地砖,还能透过对面的落地玻璃看到街上的行人。

走进二楼的男宾接待处,一个侍应接过我的手牌。他用带有地方口音的粤语念了一遍手牌上的阿拉伯数字,这组数字用粤语读出来感觉不太吉利。他拿着我的手牌走到相应的柜子前,对着电子锁“嘟”一声打开了柜子门。我将衣服一件一件脱掉,露出左胸很酷的龙纹身跟右手一个失败的骷髅头。侍应面无表情接过衣服,一件一件挂进柜子里。

我一丝不挂走进洗浴大厅。左边一排用磨砂玻璃隔开的淋浴室,右边是一个大梳妆台和两间桑拿房,中间一个温泉池,厕所在斜对面,正对面有个楼梯通往三楼贵宾休息室。

从淋浴室里走出几个中年男人,他们说说笑笑,三个跳进温泉池里,一个在梳妆台里拿棉签掏耳朵,两个走进厕所,另外一个在用饮水机倒水喝。听他们说话像是台湾人,但也有可能是福建人。

墙壁上挂着个大电视机,电视播着一部港产片,配乐很好听。有一部很酷的独立电影也用了这段音乐,叫《朋克高尔基》,是一位年轻的广东导演拍的,导演是我朋友的朋友。电影讲述了一个杀人的故事,杀手动手时就播着这首曲子。

那部电影很好玩,里面三个主要演员一句台词都没有。其他跑龙套路人甲却说个不停,各种口音都有,很好玩。有一幕就在附近一家发廊里取景的,我印象深刻。

发廊里放着舞曲,舞曲唱的语言很怪。一个中年男人在调戏发廊妹,说他全听懂了,唱的是波斯语。他说曾经去过土耳其,听过这首歌。发廊妹问唱的是什么?他一句一句翻译给她听。接着还将发廊变成地球,带着发廊妹横跨大西洋:你想象一下,我们的位置是美国,你是华盛顿我是纽约,这排镜子是大西洋,对过去那两个发型师是葡萄牙和西班牙。旁边帮人洗头的靓女是法国,她在帮德国洗头,那两张凳仔是荷兰和比利时。角落里焗油的老太婆就是英国。发廊妹问,那中国呢?他指着对面沙县小吃,但又觉得错了,如果发廊是地球的话,沙县小吃已经是外太空了,所以最后认为发廊的落地玻璃才是中国。这时镜头对着落地玻璃,几秒后,透过玻璃看到杀手从街道经过,镜头离开了发廊,跟上杀手的脚步。

杀手的样子一点都不酷,很普通。不知道是演技问题,还是导演刻意要求,他演得很僵硬,很怪,但就这点也显得他很特别。

其中一幕很关键,当时我也参与了一个角色。

在一家餐厅门口,一个打扮成财神爷的乞丐,背把吉它在唱歌乞讨。店里有位客人给了他五毛钱,他嫌少,没走开,继续在唱那些很难听的流行歌。老板娘怕影响生意,走出来轰他走,一不小心扯破了他的戏服。那套戏服虽然不是纸糊的,但瞅着就可怜,穿得太旧了,风吹日晒,缝缝补补,变得脆弱,一扯就破。乞丐财神爷死活要让老板娘赔他衣服。混乱中小偷趁机拿了杀手的背包,从餐厅的侧门走掉。

镜头跟着小偷回到出租屋。小偷将包里的东西倒到床上:钥匙、钱包、笔记本、几张照片。接下来的情节是,笔记本的内容引起了小偷的好奇,他按照这些线索来到一间桑拿城。

我从侍应那里拿了一条毛巾,往其中一个淋浴室走去,布帘拉上。一红一蓝两个旋转式水龙头开关,我伸出双手习惯性地同时将它们拧到尽头。

如果杀手这个时候进来桑拿城,他也得把衣服脱光,他也只能一丝不挂地走进淋浴室,在没有任何武器的情况下,他只能徒手把我干掉。

杀手也许会从消毒柜里拿出一件浴衣,抽出腰带,往我这间淋浴室走来。趁我在擦背的时候,用腰带勒死我。虽然这种杀人方式电影里很常见,不过也特别有用,一分钟就能把我给解决了。想到这我喉咙都有点痒痒的,真恐怖,幸亏我没什么仇家,除了白粉强好像也从来没得罪过谁。

杀手动手的那一幕,摄影拍得很好,是一个长镜头。镜头从水池里推上来。可以看到池底那些色彩鲜艳的东南亚瓷砖,还有水池里的灯,很梦幻。镜头推出水面,背景声音隐约可以听到几个泡澡的男人在说话,谈论一则新闻,关于一起杀人事件。

2.发廊

很多年前,我在发廊工作过一段时间,做过地地道道的发廊妹。工作是我自己找的,面试很简单,经理问我会洗头吗?我说会啊,一问一答,就这样,当时他们正缺洗头妹呢。

发廊里有男孩女孩。男孩负责剪头、染发、焗油;女孩负责洗头、洗脸、按摩,我很快就学会了各种洗头洗脸的方式。我还会将镜子玻璃窗擦得干干净净,经理很开心。

发廊里天天播着舞曲,他们个个都喜欢跳舞,个个都跳得业余,走起路来屁股都会跟着节奏一扭一扭的。这些我都学会了。

那会城中村里头的发廊都会挂木村拓哉、深田恭子、酒井法子、还有一些港台明星的海报。发廊还会播一些改编流行歌的劲歌劲曲。那些歌听起来特别怪,有些整个调调都变了。记得其中有一首是改编谢霆锋的,变成舞曲后,节奏很欢快,但谢霆锋的声音变了,听起来像是一个鸡嗓子的人在唱歌,很滑稽。每次播到这首《舞曲谢霆锋》我就想笑。

来发廊关顾的客人,什么样的人都有。有些人斯斯文文的,但嘴巴很贱;有些人满身纹身,但喜欢小猫;有些人像色鬼投胎,两眼发光;有些人想半天想剃个光头;有些人直接指着郭富城的海报,我要这个发型。

给客人洗头,少不了要陪他们聊天吹水,否则就太无聊了。

你年纪多大,哪里人?
你猜。

你什么星座的,喜欢什么颜色?
你猜。

就这样猜一猜、聊一聊,一天就过去了。

高尔基

有一次很搞笑,一大早来了一帮人,说想在发廊拍电影。我第一次看别人拍电影,乱七八糟的。经理一开始不同意,后来他们答应每个人洗一个头,才肯让他们拍,但也不能拍太久,经理是很狡猾的人。

他们想让发廊里最漂亮的小妹来演个角色。但她太紧张了,手在抖呢,平时她不是这样的,平时她很爱开玩笑的。对着镜头像对着机关枪,像上刑场,她脸都青了,把我给笑死了。

最后只能找别人。我就跟导演说,我会演。演发廊妹,谁不会呢,我本来就是发廊妹,本色演出。

不过说真的,一开始对着摄像机还是有点不习惯,别扭。忘词了,我就瞎说,导演没喊停不能停啊,我就像平时跟客人聊天那样瞎扯。结果导演很喜欢,说台词改得很好,很经典。演得也很好,很自然。他问我有没有学过。我当时很开心,我说我只是喜欢看电影,没有学过,只是个电影爱好者。

3.地球

图|胡贸帆

桌上放着一个头像,是用竹子的根部做成的。竹根做成头发,很酷的朋克头。竹头做成侧脸,轮廓像个外国人,样子有点像俄国作家高尔基。

头像底下压着几本书,旁放着一个白色骨瓷茶杯,杯口崩了一个小缺口,围着一圈茶渍。一杯颜色发黑的普洱茶,有虫子在上面飞来飞去。

房间有个书架,上面的书、影碟堆得乱七八糟的。一张单人铁架床,床头也堆了一些书、杂志。被子上散落了几张照片、一串钥匙、一本笔记本。床旁边一张小茶几,上面放了两盒方便面,一盒打开过的饼干,面早已经吃完了,剩下点汤水。

我将茶几上的几块饼干吃掉,穿上黑色牛仔外套离开了房间。

一层楼里有三个房间,厕所公用,就在楼梯口,我打开水龙头洗了个脸。

这栋出租屋有7层,房东住五楼,五楼跟其他楼层不同,单独一个很漂亮的木门,上面倒着贴了一个金色的福字。楼梯下到4层就开始乌漆墨黑了,握手楼都是这样的。过道里窜出一只小老鼠,它快速爬上走廊的栏杆,消失在楼与楼之间的夹缝中。

到楼下我点了根烟,猛抽两口。小巷子里没路灯,但租户窗口透出的灯光已经足够了。巷口有个垃圾堆,垃圾堆是周围的人有心无意堆起来的。有指定垃圾投放点的,但远了点,图个方便,人们从楼上不出门都可以扔出垃圾,省事。

远处传来铃铛的声音,环卫工人推着垃圾车缓缓地走过来。对面出租屋的铁门打开,有人扔出两塑料袋垃圾,关门。那两袋垃圾,从垃圾堆最高处滚下来,鸡骨头、米饭、卫生巾、烟头、易拉罐散落各处。

在垃圾堆旁,环卫工人拿出一把铁铲,开始工作。一铲下去惊动了垃圾堆里的各种小动物,蟑螂、老鼠、苍蝇、蚊子、蚂蚁到处乱窜。

我将烟头扔到了垃圾车里,离开巷子朝村口走去。

在一家快餐店里我点了份即炒快餐。一碗米饭,一碟苦瓜炒蛋放在我面前。这家快餐店有十几二十年历史了。对面楼一楼以前是一家超市、二楼是网吧、三楼棋牌,现在整栋成了桑拿城。

桑拿城的霓虹灯招牌很亮。还好最近门口来了几档烧烤。从我这个角度看,烧烤档飘起来的浓烟让霓虹灯看起来没那么刺眼。

烧烤档的生意很好,快餐店的人不多。除了我还有两三个客人。其中一个是兜售小玩具的流浪商人。我之前见过他几次,河南洛阳人,样子长得像兵马俑。我之前跟他买过一只会动会叫的玩具鸟,但没几天就死了。今天他带了一个新玩意,一个会发光的地球仪。要转它,它才发光,我猜就是手摇发电机的原理。快餐店老板给他儿子买了一个。他儿子是个傻子,坐在门口一直在转那个地球仪。

饭吃到一半,突然间断电了。周围的人同时发出了不同频率的叫声,还有人不小心砸烂了玻璃杯啤酒瓶。就像上个月看世界杯,球刚好撞到门柱上也产生了这种效果。

黑暗中,那个地球仪,越转越亮。突然一霎那,我想,如果我小时候能有一个地球仪,一个会发光的地球仪,那我的人生轨迹绝对不一样。瞬间明白了命运其实就是这么简单。

图|邵晓黎


  • 注1:

    仁科,音乐人,五条人乐队成员。

  • 注2:

    篡行的行指行业,顾名思义,篡行即指走鬼去当警察、中学体育老师去当《中国好声音》的评委、卖肉的去参加奥运……诸如此类。当然,限于平台功能和“内耳”定位,此处的篡行或仅发生在文艺范畴之内,如眼下第一期里,作为民谣圈第一靓仔的仁科带来了一篇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