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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广州还可以开摩托车,
我们喜欢出去兜风。
你紧紧的搂着我的腰,
摩托车飞过石牌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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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江南西地铁站A出口,一路向西走上两百多米,拐进一条不像大道的紫山大道,在左手边一片黑漆的树荫底下,藏着一间叫水厂的咖啡吧。
五条人乐队的仁科就住在附近,新专辑出来前,他常来这里跟设计师讨论封面。约好了见面的时间,仁科发来了他的手机号码。
傍晚时分我打过去,接电话的是个讲白话的快递员。我说:我不发件也不收件,请问你是五条人的仁科吗?
可想而知,电话那头应该跟我一样懵逼,只说了一句,“我不认识你说的那五个人”,就把电话挂了。
可怜了那个快递小哥。这都怪仁科,他亲手输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我找的只是一个人,顶多是两个人,仁科还有茂涛。
条,在粤语里个的意思。仁科和阿茂组建乐队时,期盼着今后能人丁兴旺,就把名字起做了五条人。
段子里曾说过一个故事,讲的是五条人被请到一场音乐节上做演出。主办方听说乐队名叫五条人,就给安排了五个人住的房间。
倘若此事为真,仁科和阿茂自然就占了便宜,五张床两个人睡,做梦都会觉得累。现在,人丁兴旺就快要成真,在最新一轮的全国巡演里,五条人找来了新的鼓手,还增添了一个贝斯。
这是近年来广州最温暖的12月,走在江南西或者任何一条灯红酒绿的大街上,年轻人还穿着夏天的衣裳,小伙子套着T恤,姑娘们穿着裙子。
整个晚上我们坐在水厂门外的几把高凳子上,仁科坐在我的左手边,阿茂坐在右边,谈笑自如地讲着他们刚出炉的新专辑。一旁的人行道上,常有打扮时尚的青年男女侧目经过,对口若悬河的两个人充满着好奇。
我始终期盼着有人能认出他们两个来,我想看仁科和阿茂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几个月前,叶三曾写道:为粉丝签名的时候,阿茂会细心地从侧面破开唱片的塑胶封套,撕去窄窄一条,签好名字,他再细心地将CD装回去。这是走鬼生涯留下的印记。
遗憾的是,这足以让任何人膨胀的瞬间,最终也未能得逞。阿茂告诉叶三,他应该不会膨胀,因为还没到膨胀的点。
“这点小事,太小了,怎么膨胀。等到大一点点的时候,你再来问我们好不好?”阿茂说,标准的五条人式回答——让你猜不到,却感觉刚刚好。
撒谎的爱情
从上一张专辑《广东姑娘》开始,到最新的这一张《梦幻丽莎发廊》,仁科和阿茂逐渐走出了常吹着海风的海丰县城,开始亦真亦幻地讲述起广州——他们作为全职走鬼和半吊子音乐人生活了十多年的城市。
这一次,他们把笔和弦一同指向了灯红酒緑却又潮湿阴暗的城中村,找回了那些曾和他们一同置身其中却又微不足道的人。
仁科和阿茂恐怕也没仔细数过,最常出现在五条人歌里的一个字,竟然是爱。出道以来四张专辑的时间,五条人不厌其烦地写了太多描述一男一女爱来爱去的假话情歌。
之所以说这些情歌是假话构成的,有人拿出了千真万确的铁证——在五条人的歌里,所有故事的主角不过是:一个被男人欺骗的女人,和一个女人欺骗了的男人构成。
就是那些被五条人拼命抓住的,已经被这座城市遗忘的,属于卡拉OK年代的走鬼男女。
五条人歌中唱到的女仔,多半是《广东姑娘》里那些属于春天的小姐,她们穿一双怕被踩到脚趾的塑料拖鞋,牵一只并不值钱但走丢会心疼很久的小狗。
五条人嘴里念叨的男仔,更多是《梦幻丽莎发廊》里的阿虎,梳着周润发的油头,赚了钱西装西装、墨镜和摩托车,常年在外打工赚钱为的是找回初恋。
他们多半是年纪不大就跑来广州,从广东的北边或者西边,南边或者东边。他们被同乡骗过也被老板骗过,被爱人骗过也被家人骗过,被梦想骗过也被这个社会骗过。
他们想要更好的生活,奈何现实并不如他们所愿。所以他们自卑且自恋,渴望爱又怕爱,想要爱却得不到爱,任凭爱的欲望在身体中升腾,却无处发泄。
所以,一首首假话情歌由五条人代笔写出,并被唱得声嘶力竭而又轻佻不屑。姑娘们宁愿被一个男人骗,男人们宁愿去发廊里找小姐。
张晓舟说,爱这个烂俗的字眼,被五条人毫不羞愧地张嘴就来。事实也的确如此,你去听五条人的情歌,歌词里频繁且油腻地充斥着亲爱的、甜得似蜜、永远爱你……
现如今恐怕连华南师范大学附中的中学生、甚至说暨南大学附小的小学生们,在早恋中谈情说爱时都不会用到这么多的爱。
多年以前,当走鬼阿茂在这两所学校中间躲避城管时,他应该不会想到就在几年以后,他捧在手心、写进歌里、唱到嘴边的爱情观,会被那些擦肩而过的后来人狠狠地抛在身后,而且甩得越来越远。
所以我问五条人,写这些情歌时,五条人是无意识的,还是有意为之?
阿茂说,我们写歌特别块,想到哪里写哪里,想到谁就写谁。阿虎听完《阿虎》很高兴,他觉得我们把他写得很痴情,这种感觉很帅。
仁科说,就像我们现在走在这条路上,叫什么紫山大街,一路上见到了两个人,踢到了两只狗,还泡到了一个妞,这些都是即兴的,全凭直觉,就不会想太多。
即便这种痴情,可能只是为了把一个女孩搞到手,但这短暂的痴情也是值得记录的。即便这种即兴,不需要太多技术和经验,它完全是一种超能力的神来之笔,但这难得的即兴恰是五条人的灵魂。
这就是五条人自成一派的独特音乐风格,对爱的无限痴迷和痴情,最终在即兴中慢慢成精。
成精的音乐
我2011年初到广州,2012年开始在这里读大学,2013年起搬进石牌东路住,这一住就是整三年。
我所有的轨迹之所以能和石牌村相关——这个恐怕是中国最富有也是最持久的城中村,完全是命运帮我选的,是广东人常说的“命注定”,哪里由得我像去7-11买车仔面似的随便。
早我快有10年,仁科和阿茂之所以走进了石牌村,大抵是一样受命运的牵连。阿茂在暨大西门口做走鬼摆摊卖打口碟,一摆就是五六年。
仁科和阿茂在广州石牌村住所,墙上是仁科的画。2005年。摄影:云胜。
采访结束走去地铁站的路上,我和阿茂算起彼此住在石牌村的房子相距有多远的距离。两个人把地图画在了脑子里,找出了几个标志物一量,两个家差不到一百米。
阿茂拍着我的肩膀说:石牌东好啊,尤其是到了晚上,你懂。现在他住在大学城, 还会偶尔跑回来买那种卷着纸抽的烟丝。
仁科拍着自己的大腿说:新专辑里的这些歌,《石牌桥》写得最快。跟阿茂两个人正玩着琴,歌词突然间跟着灵感出来了。
仁科立马拿起吉他弹了第一版的曲子,就是最后专辑里听到的这一版。后来,他们又反复弹了好几遍,仁科觉得还是第一次的那种感觉好。
歌写得快,进棚录音更快。这种完全即兴的主基调定下来以后,五条人在《梦幻丽莎发廊》的制作全过程,就正式进入了接近癫狂的成精状态。
阿茂后来说,录上一张《广东姑娘》时,很多东西都是敲定得很稳了,才进棚。这一次录新专辑,完全不是这样,所有细节都是在见到鼓手后才碰出来的,彩排花了四天,录音用了六天,中间只休息了一天,因为广州刮台风。
要不是老天拦着,他们两个真想着是大干几天搞完它,这张《梦幻丽莎发廊》。
任何现在回忆起八月进棚的状态,依然感觉特别兴奋,就快要从高教凳子上飞起来了。他喜欢那未知的状态,因为每一遍弹出来的都是新的东西,下一遍肯定和之前的不一样。
一次录音时,仁科发了疯似的在沉浸在自己的solo里,只看见背后阿茂从控制台跳着飞了下来,仁科也不停,阿茂就在他耳边喊:不要跟着旋律走。很快,仁科就回到了即兴的“乱弹”中。
阿茂会把整首歌画一个大框架,只要两个人在弹奏时相互拉一把,拽住了彼此,就不怕动作太大飞出框去。至于框里的所有东西,随它去吧,不然还怎么叫即兴。
仁科反复用手比划着他自认为最经典的solo姿势,然后解释着他理解的即兴,就是随便弹、随便玩儿,完全不知道也不考虑结果怎么样,虽然看上去很胆大,有些冒险,但实际做得过程里反而很轻松,完全投入其中,就什么都不去想了。
类似这种录音时完全即兴的状态,五条人一直保持到专辑发布后的演出现场。仁科说,厦门和泉州的歌迷,听到的每首歌的版本都不一样。我吹的口琴,弹的吉他,每一遍吹的弹的都不一样。根本不可能一样,因为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哪一遍是标准的。
冷静下来以后,回到关于即兴的本质问题上来讨论,阿茂会认为,最好的即兴赢在听歌的氛围上。当演奏者是舒服的,听众们是享受的,那么这种即兴就对了,就没有问题。
以前五条人常说,等问题出现我再告诉大家。这一次阿茂铁定地讲,即兴没有问题,以后还会这么搞到底。
当我近距离地面对着五条人时,你总能从字里行间中感觉到,他们俩确实想把音乐这件事搞到底。做专辑这件事很费钱,要十几万块。也很费力,尽管他们俩录得足够快。
但仁科和阿茂似乎从不觉得音乐这件事有多难,“反正我们现在只有这一件事情做,这一件事情就已经让我们很癫狂了。”
回到故事的起点,也就是阿茂和仁科相遇的2002年。如果不是卖打口碟让两个想搞音乐的走鬼走到了一起,如果不是全天下想搞音乐的走鬼就剩他们两个,谁会成天在城管的眼皮底下不顾生死地讨论鲍勃·迪伦,然后还有心思抽时间、花点钱、开玩笑似的组个吃不饱饭的乐队?
肯定有当初就认识仁科和阿茂的人,如今再看到他们时依然会觉得,这两个从海丰县城跑出来的烂仔铁定是脑子进了海水,彻底地在城中村的握手楼里饿疯了。
肯定还会有现在刚认识仁科和阿茂的人,今后再看到他们时会坚持认为,总要让几个疯子活得更好这个社会才有救,只有当社会有救了以后,你才会恍然大悟,才会感谢他们。
那原来不叫疯,那才是正道,那叫做成精。(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