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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海丰 | 与五条人一起回乡

这是2011年的旧文,阿茂和仁科刚在之前一年出版“县城记”,炸裂一样的鲜活。当时的文章为杂志的地理专题所写,并没有聚焦在他们的音乐上,也没有好好写他们两个人。

我特别想补充的是,与他们两条人一起在海丰县城、在陶河、在捷胜大街小巷上山下海地穿梭,让我震动的不是他们如“县城记”的生猛,而是细腻和修养。

县城街头派发小广告,我习惯性地侧身让开,疾步而行,阿茂在我身后一把接住,说“他们也是谋生”,原话不是这样的,他们活泼泼的语言,我学不来。

又一次,我们在县城街巷寻找可写入专题的线索,凭借多年养成的厚颜习惯,我和摄影师敲家门不应就推门而入,他们拦住示意,这样不合礼数。他们待人接物,见到乡亲的样子,乖得来。我也去过他们两个蜗居的小房子,那种简单齐整,细微里见生活的质感,绝不像他们表现出的样子——两个顽劣的大男孩。

在陶河的宗族祠堂,阿茂说不肖子弟是要被从祠堂除名的,后来他背坐在祠堂门口的样子我一直记得,还有他长手长脚乱舞一气。就像是县城里再喧嚣,机车再猖狂,但路灯不亮的黑漆漆的危楼里头,还是家家点一盏敬神的红灯。

阿茂他们的跳脱叛逆,他们的戏谑与狂妄,都有这种代代相传的细腻修养做背景,我相信,这传统对聪敏灵动的他们来说只是坚厚的土壤,绝不构成沉重的束缚。(霍亮子)


县城记

文/霍亮子 图/李响

“如果从‘天上雷公地下海陆丰’这句俗语开始,从‘彭湃’这个人物开始,从‘白字’‘正字’‘西秦’这三种稀有戏种开始,从‘咸茶’这个食品开始……一个小时候之后,你只会从我的话语里总结出一个中心思想:海丰是个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没来过是不幸的。骗谁呢?”

——区区500元先生

序言 彭阿湃

年轻的彭湃,将家里的田契

全都烧光了

那些农民,被吓得嘴大大,啊啊啊

县城海丰的气度与首都北京有相似之处,北京有故宫,海丰有红宫;北京有天安门广场,海丰有一座红场。海丰的核心区也在一条圈起来的二环路内,据说,三环正在建设当中。从二维地图上看,只有那条龙津溪,从北至南斜穿过城市,就像是丘比特之箭,弯弯曲曲在10公里外汇入大海,才令南国海丰泛起一股咸腥的海味来。

八九十年前,海丰是中国的红都,大地主的儿子彭湃从日本留学归来,烧了自家的田契闹革命,34岁的时候在上海被捕遇害。农会最繁荣的时候,全县1/4的人口都为其成员;国共分裂之后,白色恐怖与武装革命导致40万人的海丰地区有5万人逃难避祸。红宫是当年布尔什维克政权所在地,仅从黑白照片的陈列与标语便能嗅出当年的血雨腥风。不过除了少数慕名而来的游客,在初夏时分到此的更多是本地居民,扶老挈幼,在长椅上休憩,在树下留影。红宫前的木棉、龙眼与鸡蛋花皆成古木,阴凉如水,平衡了惨烈之气,不知名的小鸟在木屋梁上穿梭,让人有一种“旧时王谢堂前燕”的怅然。展览与陈列十分简陋,似乎几十年都没有变过,木石建筑在时光中渐渐剥落了表皮。红场仿莫斯科而建,主席台墙壁上,有各种字体的留言,无非是“某某爱某某”,间或能看到恶作剧的生殖符号,这是肾上腺素分泌旺盛的县城少年们的爱情誓言,比欧美涂鸦更生猛幽默。

当年的“农民运动大王”“彭菩萨”在这所县城的地位仍然是毋庸置疑的,海丰最好的医院是彭湃医院,最好的中学叫彭湃中学,他的故居被称作“白宫”,是后来复原的西洋式建筑、免费入场的红色教育基地。而对彭湃其人其事,无论是官方与民间,都有着更当代的解释。在接近海丰的高速路上,有“彭湃故里,商机澎湃”的巨大路牌,极有想象力地招商引资;在海丰的中学生中,正流传着一首本地方言歌谣“彭阿湃”,“年轻的彭湃,在上海被我们抓了,被剥了几层皮,那些上海的大官笑得嘴大大,哈哈哈……”

写歌的阿茂和仁科,海丰人,正为提早关门的红宫和红场忿忿然,作为“五条人”乐队的全部成员,他们首张专辑名曰《县城记》。

壹 道山靓仔

道山靓仔咿哟,你为什么穿着你那破拖鞋

道山靓仔咿哟,你为什么不去剪头发

道山靓仔咿哟,你还是骑着你那辆破单车

老势势(海丰方言,形容一个人很“拽”)

谢道山是海丰县城外的一个小山头,山上有道山塔,兴建于明末,是当时的县令为扶正本地风水而建,后来年久失修,又遭雷击,塔被削掉大半,荒废掉了。在民间传说里,这里曾是盗贼出没之地,以“道山靓仔”自居的阿茂和仁科,唱起歌来也是“老势势”。

午后的海丰,街上不算热闹,阿茂和仁科踢着一双人字拖,在海丰的老城区东门头晃荡,喝一杯“青蛙卵”(类似西米露的甜品),问问港币的黑市价,这场景被写到《换港纸》里:那一天我经过东门头的时候,我看到古巴的表叔公,他摆张凳子坐在路的旁边浑浑噩噩,他看见我走来便猛然站起来喊:靓仔啊,你有没有港币啊?

《县城记》里的每一首歌都是这座南方县城的真相,方言赋予歌词生动的画面感,这些细碎荒诞的画面被阿茂和仁科认真地,调侃地,嘶喊着,没心没肺地唱出来,就像海丰的咸鱿鱼肉饼一样有味。

《换港纸》的下半阙,他们在广州的北京路上又遇到了表叔公:他两眼发亮惊讶地瞪着我说,靓仔啊,我认得你啊,你有没有美金啊?

离开海丰去广州的时候阿茂21岁,仁科晚几年,也更小,只有17岁,从海丰到广州,他们都厮混在街头,卖打口CD、在校园贴小海报、在琴行卖吉他,开过海丰风味的小餐馆……他们有一种蹲着看世界的眼光。

正式出道的五条人只有两条,“道山靓仔”却不止两条,他们有的生活在省城广州:阿茂的哥哥大茂,在番禺的中学教历史,民间音乐爱好者,对海丰的地方戏曲情有独钟,故乡情结浓烈;古巴,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在读研究生,曾充任过五条人的鼓手。有的留在县城海丰:区区500元先生,大茂的中学同学,《县城记》的封套设计,海丰县城的游民与隐士;九脚风,中学语文老师,绰号“海丰食神”,曾试图做一张海丰小吃地图,未果;数码冲印店快美林和方太橱柜专卖店的老板们,广州名校毕业生,赞助了五条人在海丰的现场演出……在海丰的三日,我们耳闻目睹他们的故事,他们是五条人的谋士、灵感、伙伴、赞助商、义工…… “道山靓仔”让这座县城多了一个非同寻常的维度。

其实,《县城记》的故事可能发生在中国每一座县城,从这个角度说,并不是海丰让《县城记》特别起来,而是《县城记》令海丰与别不同,它“老势势”。

贰 踏架脚车牵头猪

踏架脚车牵头猪

唉,朋友

你莫问我

有没听过海丰汽车摩托车的噪声

路口那个耳聋的

都被震怕了

在初来乍到的外省人眼中,海丰的夜晚比白天更能暴露自己的本质。如果在晚上六点半才定位,所有像样的餐馆可能已经爆满了。选夜宵小吃的话,倒是可以从傍晚一直吃到凌晨四点钟。从传统商业区东门头走到新兴CBD蓝天广场,摩托车尖利的啸叫要划伤耳膜,明晃晃的头灯闪得人睁不开眼睛,从身前身后飞速开过,假如你没有橄榄球运动员的冲劲和篮球队员的过人技巧,想要穿越马路是不可能的事。

促销手机的商家请了“小丑”和“蜘蛛人”做表演,服务人员招揽客户竟用普通话。在所有的传统影院都废弃之后,经过漫长的空窗期,蓝天广场终于开张了唯一的数字影院,看一场电影20块钱。男孩与女孩们排着队,在流动献血车上义务献血,一边伸出胳膊,一边嬉笑怒骂,洋溢着一种轻盈的快乐。

幸福大酒店是婚庆的热门之选,我们到达的当天是周一,至少遭遇8拨新人,凌晨吉时漫长的接新娘游戏,让我们一夜无眠,在酒店前台,与北京巴黎并列,一张钟表标记着“伦墩”时间,让人疑心这是像“张庄”“李屯”的某个村。

商家的店招有“爱神成人用品”“SM时美发廊”“Sexy时装”等等,显示出县城语言体系的混乱。与此同时,城隍庙被保存得相当完好,香火繁盛,捐资人的名字贴满了墙,居民区每家每户门外都亮一盏红灯敬神,远看有一种阴森之气,奉初一、十五拜神是生活例牌。

“农村不像农村,城市不像城市,海丰公园只建一个门”,五条人唱道。这个典故出自阿茂和仁科的朋友——区区500元先生的母亲大人。

区区500元先生世居海丰县府所在地海城镇,是五条人幕后推手之一,策划了五条人数次在海丰的现场音乐会。我们慕名拜访这位县城奇士,他家住一座超过30年的老房子,有大门,有天井,屋顶还是斜拉的木梁,旧而不古,生活气甚浓。屋后有一小院,有些植物是栽种的,大多是因为其实用性,譬如木瓜、蔬菜,也有一些是野长起来的,有一种百草园式的安逸。

500元先生就安坐在小院里,喝着一碗咸茶。在现实层面,他与家人同住,深居简出,除了每月有一周去潮州朋友的广告公司帮忙,很少离开海丰。他的标准作息是在凌晨二至四点就寝,中午十一到一点起床,除了在书房中读书,在花园里看鸟,与相熟的朋友吹水,最多的运动,是到海丰四周骑自行车。

某次到城外联安镇的骑行中,他看到“梦想化工厂”的招牌,细问对面的小卖部老板,原来梦想化工厂出产的是蚊香。又过了一些年,在五条人的《梦想化工厂》这首歌诞生以后,他发现工厂的招牌被取掉了,因为化工厂的污染遭人投诉,不挂牌的梦想化工厂仍然在默默生产着蚊香。

而在由网络、书籍、艺术、哲学、电影等建构起来的虚拟世界里,区区500元先生是一个没有边际的游客。在他的博客上,贴着许多随手拍下的海丰街头的场景,有着叫人哭笑不得的荒诞感,成为各种后现代学说的现实印证。你可以说,他是寄寓于海丰县城二环路内荷园小区的精神旅人,对于周遭环境有一种疏离,用局外人的眼光看待他的县城。海丰的乱、噪杂、奇特对他来说甘之如饴,就算是被横冲来的摩托车撞翻在地,摔碎了锁骨,眼睁睁看着两个女孩驾车回望着他,不紧不慢逃逸现场,他也没有出离愤怒,浮现脑海的是德国超现实的电影《罗拉快跑》——偶然性造成的小径分叉的命运花园。

那晚,他带我们去五条人举办过两次演唱会的达利画室。这是一座位于居民顶层的高考美术补习班,有三两个年轻的学生还在用功,显眼处摆着翘着胡子的达利先生的素描,学生们多是五条人的Fans,隔天微博上就出现与五条人的合影。500元先生一边感叹现在美术应试教育的可笑可怕与可耻,一边说,他一直想开班试授实验艺术,让完全没有经验的人通过简单学习就能用艺术做表达。

也许这就像许许多多他的想法一样流于想法,不过,既然这座县城已经出产了五条人,为什么不能出产“达利”?区区500元先生本人就是用当代艺术的方式栖居在这里,骑着单车牵头猪。

叁 绿苍苍

绿苍苍

绿苍苍咧

啊哩眺去岭外三百帆啊

清早捕鱼到现在

还未回家洗手脚

海丰虽带一个“海”字,县城离最近的海也有十几公里。仁科的故乡捷胜镇是真正在海边的渔镇。自从1988年汕尾由海丰最大的镇升格为市之后,捷胜就属于汕尾而不是海丰了。但按照习俗传统,我们仍可笼统地把捷胜认为是海丰的一部分。

捷胜的历史超过600年,曾是明朝的抗倭前哨。它仍然保有了古镇的格局,遍布巨榕、祠堂、庙宇与戏台,我们几次路过一户办白事的人家,横批“雁阵折翼”四字,词义古雅,区区500元先生说从捷胜的对联便看得出这里的文化沉淀。

仁科小时候与小伙伴一起玩耍画画的许氏祠堂已经完全破败了,他蹲在祠堂门口的青石条上发了一会呆。他说许氏家家族出了许多的能工巧匠,木雕彩绘的好手。他曾说起幼年时正月里的“扮景”盛况,众人举龙、虎、狮的造像游街,逼真壮阔,就像“波希米亚人”。我后来在网络上找到1989年捷胜扮景的影像,果然如此,参加游行的男女老幼一队队的统一服装,穿红袄系绿丝绦的妇人们,每人架一只墨镜,威风极了,有传统衣着的老者,也有打扮成“许文强”的少年鼓乐队,显示出滨海小镇领风气之先。

二十多年前的这次扮景,是仁科记忆中最盛大的一次,10岁时他随家人迁居县城,17岁时移居广州,现在越来越少回来了。

他儿时常常玩耍的海滩也越来越荒凉,我们看到许多在捷胜屡禁不止盗挖海砂的报道,原先130多米的沙滩,只余30多米,抵挡不住剧烈的台风。也有捷胜人在网络上贴出开山采石、破坏生态的图片,惨不忍睹,600年古镇的好山好水要毁掉不用十年。

仁科的外公曾跟我们说起1957年,带领12条好汉下海捞钢铁沉船的壮举,一两万斤的沉船,他们用铁丝缠起,一点点推上海岸。他也曾做过徒手摸海胆的营生,用绳子垂一重物,人扶绳子旋转下潜3米左右,一口气捞起海胆上浮。这是一个危险的职业,附近的海域有许多小型鲨鱼,他曾有3个同伴先后遇害。

自古讨海就是辛苦的营生,现在靠海吃海越来越不容易,听海边的渔人说起近海无鱼可捕,而柴油越来越贵,有时候一个月下来只有几百块的收入,难以糊口。我们听到心下黯然。

傍晚,仁科带我们登上捷胜最高峰得道庵的峰顶,不曾预料会有如此这般的风景:乱石嶙峋像远古时代,山顶的巨大岩石有一窝天然的井,据闻四季不枯,像是为天神准备的。世界静谧,天空飘一阵细雨,天际线下,古镇捷胜渐渐汇入绿苍苍的太平洋里。

肆 阿炳耀

炳耀没跟别人那样用钱买个老婆回家睡觉取暖或许他是有这样想过的

一天到晚没听他说过几句话其实别人也不爱跟他说话

他的弟弟炳文一天到晚像只八哥鸟似的总是责问他:

“今天给我喂猪了没有呀?”

锄头、屎桶每天都挂肩上,也从没听他喊过痛

我……想到了炳耀啊,真是可怜呦

县城海丰有多热闹,乡镇陶河就有多萧条。阿茂带我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荒草丛生的田埂,在几丛树木的掩映下,是十几户的空房子,无人的村庄。村里的人都迁居到十几公里外的县城了,田地要么租给别人,要么干脆荒掉,绿油油的稻田刚刚抽出谷穗,用相机拍下来,是夕照里最美丽的风景,然而微风过就是一股令人皱眉的农药味。远处的山峦荒凸凸的,上一个清明又是祭祖烧山,砍得砍,烧得烧,山头变黑了。

阿茂很不好意思似的,好像让我们从广州大老远赶来专门来看凋敝的故乡有些过意不去。其实我们只是惋惜,陶河就像我们去过的台湾美浓,如果山是绿的,田是有机的,有年轻人回来,陶河会比美浓更美。

穿梭在镇上唯一的大街,村子的小巷,陶河小学和中学的围墙外,阿茂走得像一阵风,三五步就要停下来与老乡打招呼,我们碰到他的二叔、三叔,碰到他小时候的邻居,碰到被拐卖多年已经扎根本地的四川媳妇,碰到卖了三十年仙草的小贩,已经到达一称准的神技,碰到卖苦力的苦命人,竟然还碰到他们写在歌里的、一米五多一点点、吃饱没事在制衣厂门口开骂的孤老头阿炳耀,“干吗要将那些女孩子全关起来呢?”

就是在靠近镇政府的这条村,房子也空了一半,阿茂的父亲做建筑,最容易离乡离土,他们在1990年代就搬到了县城。陶河人越来越少,垃圾越来越多,塑料袋,一只又一只的塑料袋飘落在土地上,吹不散,化不掉。

阿茂说原先陶河镇处处有水井,家家挑水吃。现在通了自来水,不过居民只做日常用,吃的用的还是井水,但全镇只有一口井的水能饮了。我们坐在井台边上看人,骑自行车来的是阿叔,开摩托车来的阿姐,手推车来的小兄弟,络绎不绝。井水眼看见底,阿婆水桶上的绳子不够长,一个一个解开绳结,一边对阿茂说,我知道你爸爸是哪条村,你妈妈是哪条村。阿茂帮阿婆打水,长胳膊长腿还是险些够不着,稳扎着马步,阿婆说“你小心不要打水打得屎都出来呦”,这井台就是戏台。

几只大塑料桶,够一家人吃上两三天,晚来的人们看看井底的一汪水,带着空桶返家了。暮色沉沉,据说明天一早井水又会溢满。

如果,这口井也枯了呢?

伍 十年水流西十年水流东

十年水流西,十年水流东

他们都说我是在说梦话

其实我说的还是海丰话

我不知道了 啦啦啦啦

今天全球化 明日耍自我

来海丰采访前,阿茂的哥哥大茂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兴趣见一位做麒麟狮的少年。

少年谢宇,5天之后就要参加高三的考试,不过他似乎一点都不为此紧张,我们约在梅陇镇的标志性建筑——“红绿灯”下见。

于是,我们缓缓驶向那盏唯一的红绿灯,少顷,一辆摩托车到,两个少年一前一后,没带头盔,招招手带我们拐了六七个弯,停在一栋三层的居民楼下。谢宇,21岁,高个子,右耳一枚闪闪的耳钉,学做麒麟狮已经10年了。

海丰当地的麒麟狮与醒狮造型不同,更像传说中的独角兽,威武雄壮,狮背很长,又称“虫狮”,更有一种古朴之味。谢宇带我们上三层他的“工作室”,有两个几年前的旧狮头,一个是青绿麒麟狮,一个是金狮,麒麟狮为雄,金狮为雌。先以冬季的竹子依不同部位的需求劈成软硬适度的竹篾,搭成架子,用灯芯纸固定所有的关节,之后用三层不同的纸糊成模型,再打底上色,辅以装饰。工艺繁杂,需时10到20日,完全一人手工完成。

谢宇说现在的手艺已经与几年前不同了,狮头的威武好看关键在于五官比例,嘴巴开合的大小,眼睛与鼻子的对比,如此才能栩栩如生。他现在一年可以售出20几个狮头,已经行销至港澳地区。

谢宇说,民间老师傅的手艺造型虽好,但在上色装饰上却并不细致,使得麒麟狮不能走像醒狮的高端路线。他在保持麒麟狮的本色之外,也会对细节进行调整修饰,让麒麟狮更华丽漂亮,有更广大的市场。

谢宇最新的作品是为自己的老家梅陇镇谢厝的狮队所做。谢厝距离梅陇镇不远,全村大多都还是老屋老宅,进村口有古榕,祠堂位于正中,堂前有风水池塘,对着远山的剪影。典型的岭南乡村。谢宇和村里的老工匠打招呼,他们正在制作船桨,修饰龙舟,为即将到来的端午节做准备。当头的太阳晒得人发晕,祠堂里十分阴凉,谢宇说他很喜欢来祠堂里坐坐,聊聊天,他接过一支烟点上,旁边坐了几个比他还小的少年,全村的狮队人少时三四十人,人多时九十多人,大多都是这些少年人组成。他们练拳脚,舞狮子,对于传统一点都不陌生,还兴味盎然。谢宇就是在这一年一年的耳濡目染里,舞狮子,做狮子,做鼓手,现在还带了一拨小兄弟一起玩。

他的兴趣并不专注在舞狮一项,他说常去周边的寺庙看建筑和绘画,同一区域大处相同,细节却是各有特色,就像麒麟狮,有青色,有金色,有温柔的,有凶恶的,他跟着老艺人学艺,也自己辨别琢磨其中的优劣,渐渐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来。

艺无止境,他说“研究三十年五十年都看不到顶”。而至于高考读美术学院,对他来说是有一个机会可以更多熟悉各种材料,为他的麒麟狮艺服务。

他是本地最年轻的麒麟狮艺人,现在琢磨的是怎么开发出麒麟狮的各种系列产品,让这门技艺发扬光大。

尾声 隆啊隆,骑马去海丰

海丰人姓陈

骑马去巡田

巡田生柳枝

柳枝插茶瓶

茶瓶盛橄榄

橄榄双头红

“农村不像农村,城市不像城市”是县城与乡村的普遍状况。然而,以岭南传统之深,以海岸线对外交流之广,生命力仍是源源不绝。谢宇说,他的好友迷恋戏曲,在县城剧团学戏数年,海丰独有的剧种正字戏、白字戏、西秦戏的演员中都有他的同龄伙伴。阿茂、仁科和区区500元先生与他相谈甚欢,这个画面成为这三日采访中最饶有兴味的一幅速写。

区区500元先生常用“混蛋”来形容海丰,海丰不是一个通常意义上的旅游胜地,但如果因此你就绕道而行,我敢说,你会错过闻所未闻的美食,特立独行的奇士,眼花缭乱的传统,光怪陆离的现实。我们的建议是,如果你要想来海丰旅行,请至少先认识一位海丰的朋友,如果你一个海丰朋友都不认识,请至少先听一遍五条人的《县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