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建议点击来源链接阅读、收听或观看 ::

原文 我所了解的五条人

图片

文|马桶

五条人突然火了。

这是朋友告诉我的,这俩朋友其实平常也不怎么听摇滚,只是最近看了几期《乐队的夏天》,就对五条人喜欢得不行。

我大概回看了一下视频,嗯,阿茂和仁科这两个人朴实,真诚,又风趣,确实很带爱相。

至于他们的音乐么,讲实话,大部分人并不真的很会欣赏,不然也不会出现他们几次被淘汰的情况了。

如果你只是休闲娱乐的话,喜欢听什么都无所谓,一旦上升到审美,就有高低之分了。音乐如此,电影如此,小说如此,美食亦如此。

我跟五条人很熟,早在2009年,五条人第一张专辑《县城记》被《南方周末》评为年度音乐后不久,我就在他们来长沙演出时,采访过他们。后来也有过多次接触,我认为,他们的音乐是中国最好的民谣,没有之一。

图片 五条人第一张专辑《县城记》,记得好像是50元一张,我买了两张,分别送给了当时最喜欢的妹子和第二喜欢的妹子

也算蹭一波热度吧,今天把大约十年前采访他们的文章重新发出来,让大家看看,这两位乡村青年,是如何走上原创音乐之路的。


高中音乐考试的时候,有个同学上去唱窦唯的《高级动物》

阿茂和仁科都来自广东海丰县农村。仁科老家在捷胜村,阿茂老家在另一个什么村。

阿茂生于1981年,小时候,港台歌曲风靡,尤其是香港的流行歌曲,四大天王之类的,人人都会来那么几句。

19岁那年,阿茂参加高考,但考得一塌糊涂,作文离题万里,没能考上大学。

2001年,阿茂只身来到广州,在华南师范大学附近租了间房子住下,开始了卖打口带的“走鬼”生涯。

阿茂到广州的那一年,仁科还在读中学,两人还互不相识。仁科比阿茂小五岁,生于1986年。仁科读小学一二年级的时候,父母在村里开了一家卡拉OK厅。父母都很喜欢唱歌,仁科经常跟他们一起对唱。他还常常趁父母不在跑进去偷零食吃。

读小学三年级时,卡拉OK厅生意不怎么好,全家就搬到了海丰县城里。但家庭经济状况仍然没得到大的改善。

差不多也是那个时候,阿茂一家也从乡村搬到了海丰县城。不过跟仁科家相反,阿茂一家是因为经济条件好,才往县城里跑的。父亲在外面包建筑工程,赚了一些钱。

读初一时,仁科的舅舅给了他一把旧吉他,红棉牌的,琴颈还裂开了一道缝。当时同学中有弹吉他弹得好的,他就跟着学了一些技巧,琴虽破,他一样玩得很开心。

关于中学时代的音乐记忆,还有件有趣的事情,阿茂说,高中他们音乐考试的时候,有个同学上去唱窦唯的《高级动物》,就那样念经一样的唱,老师居然给了他90分。

“我小的时候偷抽阿公的水烟/阿公发觉了 他不让我去学堂/我记得那个时候是1987年/1987年”这是《县城记》专辑中《童年往事》的一段歌词。据五条人“隐藏成员”之一、《县城记》专辑设计者、阿茂和仁科的启蒙老师章国新介绍,阿茂对这首歌有情节,“每一句歌词对在南方乡镇长大的人都像一张张老照片似的。五条人在家乡海丰唱《童年往事》时,总是能引发一阵阵笑声。”

忽然一下卖出去70多块钱,阿茂立刻给一人买了一瓶豆奶

仁科到广州的时候是2003年。

他当时没有别的想法,就想出去看看,他从小就没离开过海丰这个地方,呆烦了。仁科中学的美术老师章国新(他又是阿茂的哥哥的同学)推荐他去广州找阿茂。他就去了。

第一次到广州的那天,夜晚时分,仁科从天河客运站搭乘一辆摩托车,经过繁华的天河北路,看到那些高楼和漂亮的霓虹灯,感觉特别震撼。之前,仁科只在香港电影中看到过这样的景象,“这是头一回看到立体的、3D的大城市,真棒!”

而几年前头一次来广州的阿茂,则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第一次来到这么大的城市,跟县城太不一样了,路多,建筑多,而且看起来都大同小异。”所以他不敢坐公交车,怕坐错车迷失方向回不来,宁愿步行。

仁科在广州的第一个月,阿茂免了他的房租。很快他自己开始卖盗版书挣钱了。仁科从小就喜欢看书,县城里和农村小镇上都有旧书店,一块钱可以看三本书。他看得最多的是《读者》和《故事会》。读高中时,仁科开始喜欢马尔克斯和卡尔维诺,也许正因为如此,他后来写的小说也同样充满了想象力,天马行空。

图片 仁科发表在《城市画报》上的画作

卖盗版书卖了半年后,仁科改行卖打口CD,他说主要是因为盗版书印刷不好,错别字又多,而打口CD就不存在这个问题。而且书实在太重,每次背书出去卖都累得够呛。这时一旁的阿茂则笑着反驳说,“你再累也没有我累,”他说他每天推着一辆单车出门,后座上放很多碟和书,而仁科就坐在前面的横杠上。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仁科也买了一辆自行车。

有一次,一个老乡去找阿茂玩,哥几个正在阿茂的地摊旁扯谈,忽然一下卖出去70多块钱,阿茂立刻给一人买了一瓶豆奶,“那感觉,只有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到的人才能体会。”

读中学时,两人就分别开始写歌了,但在广州的前几年,他们在音乐上的交流并不多,各玩各的。唯一的相同之处是都很勤奋。章国新说,仁科简直就是个鬼才,在广州学了很多乐器和乐理知识,有次他跟别人学习手风琴,学了一二十天就能上台演出了。

一天半夜,阿茂和仁科一人拿一把吉他,说上九楼的天台玩一下,章国新也跟着上去了。“当时静得要命,他们竟然唱歌了,我有点担心,说不会被投诉吧?阿茂说,他们经常这样,这里空旷,下面睡熟的人是听不到这点声音的。但是我还是紧张。”

开始他们随便玩了一下吉他,后来阿茂说,给你唱首新歌,刚写不久的。接着,阿茂吉他节奏出现,仁科即兴弹solo,就这样,章国新第一次听到了《十年水流东十年水流西》。

听完后,章国新好一会儿说不出话,过了一会以后才表现出他的激动。“阿茂写出了这样的歌我太意外了,因为这时候的五条人还完全不被人知道,而且他们为了混口饭吃整天在卖打口CD。”“这一次偶然的广州之行,听到这首歌,觉得他们应该继续走下去。对我来说,这是一首意外之歌,希望之歌。后来,五条人还真被希望出来了。”

看杜琪峰的《三条人》,阿茂突然提议说组个乐队,就叫四条人吧

一天,大伙儿在家里看片,杜琪峰的《三条人》,阿茂突然提议说组个乐队,就叫四条人吧。当时除了阿茂,还有阿茂表哥、阿茂表弟、阿茂同学三人。后来随着仁科的加入,四条人变成了五条人。他们用家乡话唱家乡的人和事。

再后来,由于其他人都有工作,陆续离开了,只有阿茂和仁科坚持了下来。在好友章国新的记忆中,《李阿伯》应该是阿茂写的第一首海丰话歌。据说几次现场,《李阿伯》都唱得阿茂和若干位心软的姑娘热泪盈眶。

在阿茂的现实世界里,有李阿伯这个人吗?章国新说没听他提过,估计是一位虚构的人物,“但我们会认为,李阿伯这样的人,在乡下,无所不在——他拿着锄头,戴着斗笠,嘴中叼着一根烟……李阿伯的大儿子不成器,爱赌博,小儿子在大城市读大学,快要毕业了,将来是等靠他的了,李阿伯是这样想的。这就是五条人《李阿伯》里的故事,但是,大学毕业的儿子靠得住吗?要是他找不大工作呢?在李阿伯的世界里,这是他唯一的美好梦想。不要去破坏它……”

阿茂和仁科组合第一次公开演出是在2008年2月8日,海丰达利画室 “五条人回到海丰民谣会”,这个活动是章国新跟几个好朋友一起组织的。

图片 2011年五条人回到海丰民谣会 转载自章国新博客

第一次在广州公开演出,是同年4月19日,在广州大学城东门广场 “废墟之后”音乐节上。之后,他们的音乐之路走得异常顺利,一场比一场火爆,好评如潮水般涌来。

不久,五条人成功签约北京刀马旦唱片,2009年7月,第一张专辑《县城记》发行。很快,他们开始了第一次全国巡演。

2009年10月,五条人第一次来长沙,在FREEDOM HOUSE演出,现场气氛相当火爆。

阿茂和仁科承认,他们没想到会这么快成名。好友章国新也说,五条人的走红无疑是幸运而少见的。这里面有偶然,也有必然。“首先他们的音乐不可复制,他们唱的海丰话属于闽南语的一支,但唱出来又完全不像台湾那边的味道,有很特别的乡土气息和生活气息。其次他们性格特别平易近人,很朴实。乐评人、媒体人和音乐人都很喜欢他们。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们两个80后,成名如此之快,其实是很遭人嫉妒的。”

章国新认为,五条人的现场也弥补了听众在语言上的障碍,“他们天生就适合舞台,很会表演,每次都非常投入,让人特别过瘾。”他曾经对他俩说,“舞台上的你们跟生活中的你们完全是两个样子。”

图片 专辑《广东姑娘》获得台湾第六届“金音奖”


对话

马桶什么时候开始用海丰话写歌的?后来为什么这么做?

仁科:一开始写歌,跟大家一样,都是用普通话唱的。直到2003年才开始有意识的用海丰话写歌。

阿茂:如果我们现在处在新中国以前,你是不会问我这个问题的,因为那时候大家都用自己的方言唱歌,方言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语言,是我们的母语,用母语歌唱自己的生活,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马桶你们认为方言跟普通话的关系是?

阿茂:因为我们方言不同,才用普通话交流,普通话只在这种情况下才成为一个交流的工具。我们在广州,大部分时候都是几个同乡在一起,说的一直都是家乡话。

仁科:去年回县城参加一个同学会。同学里面有不少在广东打工的,他们的海丰话里面慢慢就加入了一些粤语的调调,听着很难受。也许他们觉得会说粤语有种优越感吧。

阿茂:是的。我一个很要好的同学,他哥哥90年代初就去广州了,慢慢的,海丰话的一些音不会发了,有一次我去他家,三个人竟然直接用粤语在交流,实在是太搞笑了。

马桶你们的歌里面有一些对过去的缅怀,海丰那个地方,是不是不如以前好了?

阿茂:是的。我估计不仅海丰县城是这样,其他地级县可能也是这样吧。以前坏境很好,河水很清,直接脱衣服下去就能游泳。现在垃圾多了,污染也很严重。最早的时候,上游的水可以用来煮饭,后来只能洗衣服,现在呢,只要走近就会觉得很臭。

马桶杨波形容你们的歌是“五条人对全球化的反动”,你们怎么看?

阿茂:我是有这种想法,我喜欢地方性的东西,我对它是感兴趣的,想去了解它。如果每个城市都不一样,多好啊——咦?你这个东西不错哦!你这里的建筑怎么是这个样子的?你们的装饰品很好看嘛!这样多有新鲜感。现在,每个地方几乎都一样,挺没劲的。

马桶但你们没有在音乐里直接表现出一种年轻人常有的愤怒和宣泄。

阿茂:没有必要搞得苦大仇深的,那样太死板。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仁科:音乐不一定要让人快乐,但首先自己要开心和痛快。

马桶你们的每一首歌都在讲故事。

仁科:我觉得音乐要有故事性才好,阿茂你觉得呢?

阿茂:当然要有故事性。

仁科:我们以后的音乐可能会更虚幻一点,很有诗意那种。当然,我是开玩笑的,哈哈。